一直對於孤獨這樣的議題感到很大的興趣,過去曾花一段時間研讀立緒出版社出版的「孤獨」與「孤獨世紀末」。總覺得,孤獨是一個面對自己的狀態,是一個自我對話開啟的契機。也因為這些因素,使得生命裡總是不斷地努力嘗試剖析孤獨裡的質素與氛圍。想當然爾,當在書局看見蔣勳寫了「孤獨六講」這本書,其實是很開心的。因為,會很想知道作者本身所具有的跨越美學、文學、史學等許多領域的身份,將如何看待孤獨,又如何從書中所言的「情慾、語言、革命、思維、倫理、暴力」六個面向來論述孤獨。


過往的經驗裡,不論在演講抑或是諮商的場合,常常會提問的內容是:「會不會害怕孤獨?」。心裡頭有個想法,會以為一個人倘若害怕孤獨,其實是害怕與內在的自己獨處。悲哀的是,自己與內在的自己原是生命中最親近、最無可取代的關係,卻在可能成長過程中受到外在影響,轉而互相攻訐、指責。其中一方面,或許源於懲罰教育使然,我們在生命中總得要面對許多的責難。再加上面對指責時的無助與羞愧,最末往往只能轉向於怪罪自己,怪罪自己不夠好,怪罪自己無法得到他人的關愛與疼惜。彷彿藉由自己責罵自己的過程,可以降低外在對自己的不滿。讓人感到驚懼的是,責罵自己竟然可以成為一種護身符。只是,人們卻過於低估這指責所必須付出的代價——面對自我的逃避與疏離。


另一方面,面對著不斷湧生的自我懷疑,有的人轉而活躍於角色扮演中。其看見了角色扮演所能贏得的掌聲,便毅然決然放棄了成為自己的那薄弱聲響。甚至有的人僅是沈溺在關係的找尋,渴望被看見,渴望被救贖。不斷外求的心境裡,透露著骨子裡對自己的唾棄與鄙視。


試想,倆個原本最為親近的人卻變成互相謾罵、互相批評,這原就是個難解的關係,如今將這倆個人放在一個獨立的空間,那種不自在、害怕、恐懼的心情也就不難體會。所以,一個不喜歡自己、討厭自己的人,面對孤獨,不就是屬於此一情境的複製嗎?而關於此一論述,書中也特別提及孤獨就如同和自己相處一般:


我要說的是,孤獨沒有什麼不好。使孤獨變得不好,是因為你害怕孤獨。


當你被孤獨感驅使著去尋找遠離孤獨的方法時,會處於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;因為無法和自己相處的人,也很難和別人相處,無法和別人相處會讓你感覺到巨大的虛無感,會讓你告訴自己:「我是孤獨的,我是孤獨的,我必須去打破這種孤獨。」你忘記了,想要快速打破孤獨的動作,正是造成巨大孤獨感的原因。


所以,換一個角度來看。或許孤獨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去檢視自己與自己的關係。害怕與恐懼,是因為自己長久的遺棄自己嗎?彆扭,是因為找不到對話的語言嗎?憤怒,是因為存在於兩人間的衝突嗎?每個情緒背後躲藏著關係的本質,揭開面紗其實不難,難是難在自己能不能去面對事實。面對自己長久以來對於自己的不諒解、面對自己從小至今從無間斷的自我懷疑。


可曾想過,隨著年齡漸漸增長,或許我們得重新學習與自己相處的方法,甚至找回與自己溝通的媒介。畢竟,年幼的時候少了判斷的能力,我們只能去複製別人對於我們的語言與評斷。大人的批評,會讓我們自然而然地複製成為自己對自己的指責。可不是嗎?「因為我不夠好,所以別人才不愛我。」甚至,慢慢轉變成「我這種人本來就不值得別人愛我。」當然有的轉而成逆向的自我保護「我才不需要別人愛,一點都不需要。」於是當一個小孩對於所有來自成人的批評與指責都照單全收時,試問他怎麼可能去喜歡他自己。


然而,當年紀慢慢增加,小孩開始成為大人的時候,或許該重新站在一個新的位置去看看自己,甚至是年幼時的自己。而不該只是固著於成長過程中的既定印象與思維。因為,一個小孩很難去反駁大人,尤其是依賴關係仍存在時。所以,隔了這許多年,身為大人的自己,是否願意去聽聽看當時小孩的真正想法,是否願意嘗試去理解當時小孩的委屈,是否願意重新去接納那個可憐的孩子。這許許多多的議題,都是面對自己時所需要去釐清與思考的。


在為數不少的諮商經驗裡,總會聽見個案提及自己很討厭自己。那一刻,常常會帶著點玩笑似地譬喻著:「現在你好比拿著火箭筒對著自己,渴望他立即消失。希望,漸漸地你能夠將火箭筒改為機關槍,而後左輪手槍、而後刀子、而後棍子。當有一天,倆個人見面時可以不帶武器,那麼便是結案的日子。重要的是你得要努力,希望有那麼一天倆個人可以手牽手一同邁向未來。」一個簡單的隱喻,卻往往可以帶出很深的思考,而其檢視的關鍵仍在於孤獨。


可曾想像如果倆個人真的可以手牽手、心連心,回歸到一體,那麼還真是回到一種存在的完整與完滿。如同書裡所談的:


孤獨和寂寞不一樣,寂寞會發慌,孤獨則是飽滿的,是莊子說的「獨與天地精神往來」,是確定生命與宇宙間的對話,已經到了最完美的狀態。


那樣的完美其實在於生命的全然,笑,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笑;哭也是發自內心的哭。只是,這樣的完整何其容易,又何其困難。因為,我們難以卸下成長過程所被賦予的種種角色,一如書中所談的倫理。倫理的重要,會讓我們甘於放下自己,會讓我們全心於角色的扮演。尤其是對於一個年幼的心靈來說,當角色扮演成功時所得到的讚美與鼓勵,那可是心靈底層所極端渴望的。於是,對於角色的看重,往往便不斷地被鼓勵與放大,相對於自我的貶抑也因此不斷地發生。


只是,可曾想過角色扮演可以是生命的過程,可以是生命的一部份,但是當他成了全部,那麼自己將何去何從。沒有了自己,將極端依賴角色的發生,因為那成了存在的唯一理由。於是,也就自然而然地渴求著、或者說依靠著角色扮演所需的舞台,當然更重要的是還要有觀眾。少了觀眾,演給誰看。而孤獨,不就是沒有觀眾的舞台,勉強有一個觀眾就是那個早已被自己遺棄貶抑的自己,演來也不帶勁。但是,隨著生命的增長,有一個不得不去面對的現實是人們面對這樣的情境、這樣的舞台機會越來越高了。


於是,是否能想想在角色扮演裡,能否有一個角色是扮演自己,甚至是那個自己所不喜歡的自己。嘗試著去貼近那個生命底層孤獨的靈魂,或許有機會去體會到存在的意義與完整。一如書中所言:


對存在主義而言,存在是一種狀態,本質是存在以後慢慢找到的,沒有人可以決定你的本質,除了你自己。所以存在主義說「存在先於本質」,必須先意識到存在的孤獨感,才能找到生命的本質。


接納生命中的孤獨,將更有機會去看重孤獨裡唯一的觀眾。也藉此更能去聽見內在的聲音,一直以為活著是為了找回存在的完整。有沒有可能,柏拉圖所說的人注定要被劈開去尋求另一半,其實意味著成長過程中外在自我與內在自我的分離。另一半其實仍然存在內心深處,不斷外求只是不斷地落空。也因此,如何藉由孤獨去提醒自己關於另一半的存在,如何藉由孤獨去醞釀兩人的相遇,如何藉由孤獨去鋪陳兩人的相知,末了如何藉由孤獨去完成兩人的相守。凡此種種,或許是生命恆久以來的課題,與自己的相遇、相知而相守。寫到這,不禁回過頭問自己,是否看見了內在生命的存在。在這夜深人靜的案前,只能說:「我遇著了,正努力去知曉關於自己的點滴,正努力去體會關於自己的心緒。而你呢?」


★本篇獲選為2008/03/11中時部落格「嚴選好文」!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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