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他是精神病患的小孩」這句話是伴隨文國士長大的印記

這個印記讓他在成長的過程中,經歷好長一段時間的渾沌與惶恐。

媽媽臉上有一道刀疤,是爸爸砍的、媽媽發瘋似的痛毆奶奶、看著爸媽被押上救護車…這些場景,是他成長過程中的常態。

對他來說,家—是避「瘋」港。

這些陰影種在他小小的心中,隨著他長大,變成一顆定時炸彈。

「既然一無所有,不如就撞個粉碎吧」

他吸毒、飆車、差點殺人,變成大人眼中典型的問題兒童

然而一顆溫柔的心接住正在墜落的少年,陪他走過那片荒地

現在的文國士,也想以愛換愛,他在「陳綢兒少家園」擔任生活輔導老師。

幫助原生家庭功能較差的孩子,他們叫他「國國」老師

這個大光頭國國老師跟他們一樣,在童年時經歷過那些惶恐,他深刻懂得:好好長大是需要很多好運的。

此刻,他想成為孩子們的幸運。

爸媽身為思覺失調症患者

他們不是在家,就是在醫院

文國士曾經恨死自己的出生,因為他是父母在精神療養院生下的孩子,從他有意識以來,就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太一樣,因為他們是思覺失調症患者的關係。

就算沒有發病,也會經常自言自語、抖腳、走來走去等等,更不用說他們發病的時候了。

曾經媽媽因為覺得母職被奶奶取代,發瘋似的把門撞破。

衝到他面前,對著他吼:「叫我媽!」

當時才六歲的文國士嚇到說不出話,以為媽媽就要動手打他了,但媽媽轉過身撲向奶奶,使勁往死裡打,他只能蹲在一旁,眼看著兩個女人的聲帶幾乎要斷了,他卻無能為力…

又譬如,某個晚上

 

爸媽房間裡又傳來陣陣叫罵、毆打聲,爸爸懷疑媽媽外面有人,一氣之下在她臉上留下一條深深的刀痕,媽媽衝進房間,貼著他的臉放聲尖叫:「你看你爸做了什麼!你看!」

好幾次,奶奶讓他在鄰居家過夜,深夜的警車和救護車把他驚醒。

他看見爸媽被五花大綁架上救護車,每當他問起發生什麼事,大人們總用同一句話搪塞他:「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。」

就這樣,他們不是在家裡、就是在醫院,但是,始終沒有人告訴他為什麼?

8歲後,父母被送到花蓮玉里的榮民醫院,那是照顧精神疾病患者的地方

一般人小時候的回憶,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去上學,而他的回憶,只有奶奶牽著他的手,到療養院看父母的時光。

父母的事情,讓他的童年被羞恥感籠罩。

在傳統市場最是明顯,從市場頭走到尾,他就像隻過街老鼠。他們放低音量竊竊私語:「你看!他就是那個阿達阿達的小孩。」「是那個瘋子的兒子」這份羞恥感向外延伸,讓年幼的他對外人築起防衛的高牆。

在學校,他也逃不過這些眼光,就連跟朋友去買車輪餅,朋友都會被賣車輪餅的阿姨警告:「你不要跟他玩,因為他爸媽都是精神病患。」

他靠著大人口中的「叛逆」行為,確認自己的存在。

既然沒有辦法靠讀好書當乖小孩獲得關注,那就選擇犯錯吧!

於是他打撞球、泡網咖、抽菸、騎車、偷車、去尋仇也被尋仇、吸毒、賣光碟…等等

看著警察來了又走、少年隊走了又來,做了這些行為被貼上壞孩子的標籤,老師還是沒有餘力好好照顧這樣的孩子,他只能犯更大的錯誤、再被貼上更深的標籤,不斷堆疊。

他遊走在脫序失控的邊緣,就像與世界慢慢脫節:「既然唯一感受到的是一無所有,不如就一頭撞個粉碎吧。和世界玉石俱焚,反正世界從來就不少我一個。」

父母的病症讓他被霸凌

可是,從來沒有人向他道歉,國中時,兩個朋友吵架,其中一位寫紙條告訴他:你不要幫XXX,如果你幫他,我就要跟全校的人說你爸媽是瘋子。」

看到的當下,他斷了理智線,衝到她的教室參雜著國罵把她吼出來:「妳說阿!妳現在就去講啊!」

怒吼的音量大到全校師生都來圍觀,訓導主任看到後把他們叫到訓導處,一個哭得唏哩嘩啦的女生,和一位訓導處常客站在他面前,不需要解釋,主任劈頭就對著文國士罵,事後,他和主任、女同學道歉,「可是,沒有人跟我道歉,當時我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,這些火爆行為裡面,有一股很濃很濃的委屈,因為不知道為什麼父母的事情,是你會被拿來說嘴的事情。」

其實,在每一次火爆的行為後,他都只能暗自躲起來哭泣。

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得跟父母一樣:「精神病會遺傳嗎?我什麼時候會發病?」

他不知道這些話能對誰說,還是日復一日過著一樣的生活…

浪子為愛回頭,也遇見生命中的貴人,直到他愛上了在公車上遇見的女孩,自覺學歷比不上她,於是下定決心重考,考進普通高中,女孩也順利成為他的女友。

也在這時,遇見了改變他一生的鐘新南老師。

鐘新南老師對當時的他來說太陌生了,他熟悉的老師,總是用權威壓自己。

鐘新南不一樣,在週記上,他寫的再隨便,老師總是給他滿滿的回覆,字裡行間沒有任何責備,只有滿滿的關心。

每當他心情低落,他只是在他身旁溫柔提醒:「我隨時都在。」

他讓文國士感受到的,是「關心」不是「擔心」小小的一字之差,足以決定一個抑鬱少年要心開還是心關。

他抽菸,他不威脅記過,只問他:「這樣能讓你不孤單嗎?」

他飆車,他不唸他把生命當兒戲,只問他:「這樣烏雲甩得開嗎?」

他翹課,他只對他說:「找不到自己的時候,記得,我在學校等你。」

一次段考,文國士考了全班第三名,當下興奮的想跟父母分享喜悅,卻瞬間清醒自己的爸媽跟其他人不一樣,他們不會懂他的喜悅、不會為他驕傲,低落的情緒湧上心頭,他躲到走廊上偷哭。

鐘新南走到他身邊對他說:「恭喜你,眼淚的故鄉是一顆柔軟的心,你會掉淚,表示心還沒死…」說著說著,鐘新南陪著他一起哭。

他讓文國士感受到的是純粹的陪伴,「有人陪著你一起感受這個世界。」是他在鐘新南身上感受到的。

在他想殺人的時候,鐘新南的陪伴拉了他一把

升上高三,文國士的女友劈腿,他情緒失控,感覺自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。

當下他打了一通電話,改變他的一生,他告訴鐘新南:「我想殺人。」

鐘新南告訴他:「你來找我,幾點都沒關係。」

他在電話那頭陪了他好久好久,直到情緒舒緩才掛上電話

面對父母的缺席、女友移情別戀……「他還在,幸好他在。」

大學恩師讓他明白,恨,也是答案

大學後,他遇見一位老師—謝錦桂毓

他的一句:「你愛你的父母嗎?」壓得文國士喘不過氣

他才意識到,社會、道德觀的壓力,讓他不停為缺席的父母找藉口。

他覺得自己只能愛父母,不愛就被貼上不孝的標籤,但是身負重傷的人怎麼愛人呢?

最後他才明白恨也是答案,「允許自己去恨,像是雙氧水洗傷口一樣灼熱而痛苦,然而,這是我療癒自己的開始,更是我愛自己的起點。就從此刻起,我恨得坦蕩蕩,恨得如釋重負。」

用力恨了父母五年,恨到自己覺得夠了、累了,他體會到,練習與低潮的自己共存,是每一個人都必須練習的事情。

如果生命真的有出口,真的能找到所謂的答案,那都是因為先他選擇了「接納」情緒。一直以來,他都在練習放下,「放下不是為了原諒,你可以選擇不原諒,但是放下是為了讓受傷的心自由,自由,從來都是帶著傷的。」

他慶幸自己的好運,也想成為傳遞幸運的人,回過頭,他感謝自己有這樣的好運。

在他低潮害怕的時候,有奶奶和老師好好接應他、愛他。

現在,他也想當那個把愛傳出去的人。

看到「TFT為台灣而教」這個組織的願景:「希望有一天在台灣,所有的孩子,不論出身,都有均等的受教權。」

「不論出身」這句話深深打動他,許多人的原生家庭狀況本來就比較辛苦,加上一路上沒有足夠的好運氣,所以只能在愛裡遺落、憤恨。

要不是有鐘新南老師、謝錦老師,他可能就像爸媽一樣發病了。

他體會到,脆弱的生命,因為被呵護而絕處逢生,一切都源自於,有人願意長期付出穩定的陪伴:「一個人要好好長大需要很多好運,我領受過這樣的好運。」

所以他想延續這段感動,從愛的接收者成為愛的傳遞者,把自己所經歷過的幸運傳出去。

未來他想一直當一個陪在孩子身邊的人,在生命影響生命的過程中,他跟孩子彼此學習,就像他在大學畢業典禮上說的:「教育最美的風景,不是望子成龍的期待得以兌現,而是陪伴一個生命的蛻變。」

他始終也期待孩子能因他的陪伴感覺不孤單,他看著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孩子,他下了一個好深的結論:「一個生命在沒有被好好愛過之前,沒有自愛的理由。」

如今,他想用自己的溫柔告訴孩子:「我愛你,只因為你是你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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