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家裡貧窮,也因窮,而讓我有一個悲慘的童年。
小四那年九月初,開學第一天,校長在升旗台上發表各班級任老師名單,當他介紹到四年孝班「 黃XX 老師」時,站在班長位置的我,後腦勺突然受到重重一擊,一時之間天旋地轉,眼冒金星,腳步不穩地往前衝到前面班級的隊伍,幸好那班導師及時抱住我,帶我回到我的位置。
他最痛恨窮人拳打腦袋只是警告。
那時的我,重心不穩,正感到莫名其妙時,一雙亮晶晶的大皮鞋,重重踏在我打赤腳的腳背上,一個八九十公斤重的大男人,正滿臉怒氣地站在我面前,一副兇神惡煞模樣,他,就是我們的新導師。
黃老師說,他最痛恨貧窮的人,要求每個學生穿新制服,不可穿得像班長一樣可以去當乞丐婆,今天「輕輕的」一拳,只是小小的警告,以後再穿泛白裙子、縫補再縫補的制服,就有苦頭吃了。
班上同學都把他的話放在心裡,無奈大家都窮,即使想盡辦法,仍只能穿別人穿過的制服,無法達到他的要求,他因此經常大發雷霆,打起學生毫不手軟。
從小一到小三,我自認數學能力還不錯,功課也名列前茅,別的老師都對我寵愛有加,想不到升到四年級,從第一天開始,我美好的學生生活,突然變成黑白。同學每天都小心翼翼看老師臉色過日子,萬一不小心,如雨點般的棍子,就毫不留情的往身上抽過來。
他出差返校時棒打腦袋是見面禮,尤其上數學課,更是噩夢連連,他總是第一個叫我:「來!班長!這一題妳來解解看!」我說:「老師,這一章還沒教,我不會算!」「什麼!不會?當什麼班長?」他拉我的頭髮,將我的頭往黑板撞去,直到我頭昏眼花方才罷休。從此,我對數學課有很深的恐懼。
黃老師體罰我們,每天總要打斷五,六根「家法」,全班人人帶傷,無一倖免。有一天放學前,他突然宣布:「明天我要到鳳山出差,我不在的時候,會請衛生老師來巡看,如果發現沒乖乖自修,哼!有你們好看的!」等他走出教室,全班頓時歡聲雷動。
老師出差的日子,全班像脫韁的野馬,而我這個班長,雖然在講台喊得聲嘶力竭,仍然無法壓住同學狂野的心。於是,男生三五成群演布袋戲,女生則潑婦罵街,吵鬧聲引來衛生老師,也就是他太太的謾罵:「明天你們死定了!」等老師一走,吵鬧聲再起。天啊!我已經盡力,我無能為力了。
隔天第一堂課, 黃 老師帶來十幾根龍眼樹枝做的棍子,全班同學也有「必死」的心理準備。首先,班長我被叫到前面,他厲聲問道:「昨天秩序如何?」我說:「不好!」「不好?妳沒資格當班長!」然後拿起棍子,狠狠往我頭上打下去,霎時,血就像噴泉般噴了出來。
他連打四堂課我滿腿血絲不掉淚,之後,從第一排第一個同學開始,一個個叫到前面訊問,每打他們一下,班長要陪打兩下,情節嚴重的,是管教不嚴,罪無可赦,班長要打五到十下。如此這般,從第一堂課打到第四堂,全班同學被修理得鬼哭神號。我這個陪打者,算一算,共挨了一百八十幾下,頭上傷口的血雖已凝固,但傷痕累累,脖子不能轉動,雙腿一條條血絲,卻沒有流下一滴眼淚。而老師打我時,口中不斷咒罵:「乞丐婆,散赤查某,沒錢念書,就不要來學校接受教育!」
即將下課,我向他一鞠躬:「老師,如果你已打完,我就要回座位了!」我回到座位,拿起包袱巾,把書本包好,再次走向他:「老師,將來我一定當老師,回來打你的孩子!」說完,我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,背後傳來他充滿不屑的笑聲:「散赤查某也想當老師,有本事,我就等妳來打我的小孩!」
這次事件,驚動整個村莊,據了解,他原來在鎮上一所小學任教,因打昏一個學生,家長告到教育局,他就調到鄉下服務,而倒楣的我,則是不幸的犧牲者。我們村子,為此召開「村民大會」,一致通過要把他趕出校園。但不知為什麼,他仍然留在學校服務,我仍然留在他的班級,師生形同陌路,一年來,雖然我月考都是第一名,但學期成績都是第十一名,家中貼滿牆壁的獎狀,獨缺小四的。
他小孩等著瞧,我當老師卻不報復,大學畢業後,家鄉已有三張學校聘書等著我,但我屬意鎮上那所國中,因為我已打聽到,黃老師的小孩,正要進國中就讀,也許我有機會當那孩子的導師……到時候,嘿嘿嘿!
我去拜訪那所國中校長,他也是過去很疼我的老校長,我把我的故事講給他聽,他沉思一會兒說:「換個角度來看,妳家境艱難,卻有勇氣突破障礙,順利接受高等教育,黃老師這件事是很大的動力,如果沒有這個動力,妳現在也無法站在講台,妳要感謝他呀!」
回家的路上,我不斷思考校長的話。隔天,我邀同學作伴,帶一籃水果,去拜訪久違的 黃 老師。當他們夫婦看到我出現,知道我已完成大學學業,準備回來任教時,除了感到訝異,也夾雜著尷尬,為當年討厭貧窮、相信棍子底下出好學生的行為再三道歉,我也不計前嫌的感謝他的教誨。
後來和家人討論,我選擇家鄉附近的國中服務;當然,立志回來打黃 老師小孩的「偉業」,就此煙消雲散。
不知不覺過了三十三年,當我站上講台,一直堅守原則,絕不傷害學生的心,總以鼓勵代替責罰,不讓學生無辜受傷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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