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諒與不原諒,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感觸特別深切。推動安寧療護多年、臺北市立聯合醫院總院長黃勝堅,長期陪伴病患及其家屬走過生命的最後階段,過程中他體悟到原諒,是原諒別人也是原諒自己;隨時做好道謝、道愛、道歉、道別四道功課,生死才能無憾。

現代醫學講「全人照護」,其實不容易做到。醫師在診間一個早上看那麼多病人,根據病人的描述去判斷病症、給藥,我們看到的是疾病的表徵、病程,可是接觸不到病人背後的家庭結構、社會關係,甚至每個家庭的恩怨情仇,那都是我們看不到的。

2011年我到臺大醫院金山分院服務,嘗試推動社區安寧照護,希望幫助病患在生命末期,可以回到熟悉的環境,與親友say goodbye,由醫療團隊到宅居家照顧,最後在家中安詳往生。由於醫護人員每天前往探視,於是我們開始有很多機會看到不一樣的故事……

寬恕,才能安心

印象很深刻的是一個得卵巢癌的阿嬤,家中有三個兒子。阿嬤很喜歡護理長去關懷,但每次聊到阿公,阿嬤的臉就垮下來,家人談起也是如此。護理長問我:到底要不要碰觸這個問題?我的想法是,道謝、道愛、道歉、道別,四道人生一定要去touch,因為只要有一項沒過關,就無法安心離開。

於是護理長鼓起勇氣去找阿嬤,後來聊開了,阿嬤坦承自己對老公又愛又恨。原來阿公本來要入贅,結果因故另組家庭去了,護理長就試探:是否要見阿公最後一面?阿嬤無奈地說:「聽說五年前就死了……」

護理長一聽傻眼,和阿嬤的家人討論後,大家覺得「讓阿嬤原諒阿公」很重要,於是找到阿公那一家的兒子,請他向阿嬤說阿公託夢「他深愛著阿嬤,只是一直沒機會道歉,他心中還是有阿嬤。」聽完那段話,阿嬤淚流不止,三個小時後就走了。家人看到阿嬤安詳離開,也才釋懷。

於是我們開始思索,病人瀕死前,我們可以做些什麼?末期病人,通常是醫院診斷無法繼續治療,從決策期到瀕死期,癌症病患大約是兩個月,非癌症則是六個月。

我們常以為「決策期」和「瀕死期」的照顧最難,因為前者要說服病患和家屬接受死亡,後者是醫護人員必須面對家屬的悲傷情緒,但長期互動下來,發現真正困難的階段在「穩定期」,那段時間不是在治療,而是陪伴。透過陪伴,才能真正了解病人的內心世界和他一生的起伏跌宕。

原諒自己,才能轉化生命

記得我剛當主治醫師時,也無法面對死亡,我不能原諒自己的,應該是第一個往生的病患吧。那是1995年,當時我想救病人但不知道方法,而且也還沒準備好面對病患的往生,所以當她的情況變差,我第一個念頭就是急救。第一次當主治醫師遇到病人往生,我放不下,一直搶救,同事要停,我說:「不行,再救!」

大約過了四十分鐘,病人的妹妹過來說:「黃醫師,謝謝!你們辛苦了,別再讓姊姊受苦了。」當時像放下了一顆大石頭,但心裡很難過,我知道我不該用急救的方式來彌補內心的不安。可是,也因為她,改變了我,我開始承認醫療不是萬能的,感謝有這個因緣讓我學會尊重生命。

這麼多年來,感觸愈來愈深。死亡,對這個社會所要鋪陳的意義是什麼?如何找到生命的價值?當我們以為可以仰賴裝備和技術時,會失去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與關懷。回頭看,在面對生命消失的過程中,我看見了自己的渺小,更懂得謙卑、感恩與珍惜,因為每一個生命都在教育我們。醫護人員照顧病患和家屬,他們用生命回饋,醫病關係改善了,生命更美好,社會也更和諧了。(許翠谷採訪整理)

(摘自379期《人生》雜誌)

http://www.ddc.com.tw/book/detail.php?id=422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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