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,我國著名作家莫言,以紅高粱等系列作品榮獲諾貝爾文學獎,這是我國諾獎第一人,至今後無來者。莫先生大筆如椽,宏篇長卷,浩浩湯湯,渾厚蒼茫,盪氣迴腸;得暇,纖雲弄巧,散文短章,細膩感人,溪流涓涓,韻味悠長。
《當代經典散文》收錄了莫言的兩篇同主題文章:《拾饅頭的父親》和《陪女兒高考》,一個老實巴腳的農民父親和一個蜚聲中外的作家父親,舔犢深情都躍然紙上,文章親切自然真實,不文過飾非,讓我感覺,窺得了莫言世界另一面,別有洞天。心中一番感慨:原來大師亦凡塵。

莫言散文寫道,“16歲那年我考上了全縣城最好的高中,人說這就等於一隻腳跨進了大學的門檻,父親欣喜不已,千叮嚀萬囑咐,希望我考上大學”。
莫言的父親是個農民,借居縣城親戚家閒置的房子,一面喂豬掙錢,一面照顧讀書的兒子。飼料不足,父親到學校拾同學們扔掉的饅頭飯菜挑回家喂豬。莫言的散文《拾饅頭的父親》講述了一個父親含辛茹苦,忍辱負重的愛心故事,感人至深,催人淚下,評論稱,這是篇父親節裡值得兒女們一讀的好文章。

陪女兒高考的文章中,莫言說他痛恨高考,高考很壞。開考前夕,女兒一趟趟地往衛生間跑,讓他想起了奶奶,當年鬧日本時,一聽到人喊鬼子來了!奶奶就臉色蒼白,提著褲子跑廁所。如今高考竟然和鬼子一樣可怕。
但莫言認為沒有高考更壞,高考比當年推薦工農兵大學生公平的多,對老百姓的孩子來說,高考是最好的方式。當代著名大作家,在高考面前也是小小老百姓,弱勢群體一員,無奈,和女兒風雨同舟去經受誠惶誠恐,備受煎熬的心路歷程,散文《陪女兒高考》把考生家長的心靈刻畫得淋漓盡致,引起無數家長的共鳴。
但是,“在這個世界上,絕對公平的事情是沒有的(莫言語)”。當今儘管高考體制極嚴,有權有錢的人,仍能以某些大學的“在職高幹研究生班”、“高級經濟管理學院班”之類名堂,輕輕鬆松獲得文憑。在權力、資本面前的作家,一介書生而已,望洋興嘆吧。

陪女兒高考,莫言是女兒遮風避雨的大樹,傳道授業解惑的良師。備考語文前夜,女兒一會兒問“《牆頭馬上》是誰的作品”,一會兒問“高爾基是俄國作家還是蘇聯作家”。莫言輔導女兒,無疑小菜一碟。但莫言高中陪讀的父親,對莫言來說,卻是無盡的煩惱。父親那黑乎乎的頭巾,髒兮兮的衣服,粗糙的手立即成為同學嘲笑的對象。我儘量躲避著父親,每當他來時,我就離得遠遠的,好在同學們不知道他是我的父親。但我怕別人識破和歧視的恐懼與日俱增。

不過,望子女成龍成鳳,天下皆同,父親沒有貴賤。莫言期望女兒考出好成績。一場結束,考生從大樓裡湧出來,眼巴巴地望著的莫言,發現了女兒,遠遠地看她走得很昂揚,心中頓時有了底,看清了她臉上的笑意,更加欣慰,迎上前去……可是,拾饅頭的父親在學校裡,只能對著張貼有兒子成績的公告欄久久地發呆。
為防止歧視,莫言曾勸阻父親不去拾饅頭,父親說,我還是去吧,不和你打招呼就是了。父親嚴守承諾,學校裡父子相見不相識,老人家承受著多大的委屈和痛苦呀!考場外,莫言父女相依相偎,然而,校園裡,莫言父子形同陌路。可憐天下父母心,五味雜陳。

其實,高考的考場內外,都是嚴峻的考試,內考考生,外考家長。陪女兒高考的文章寫道,距開考僅有幾分鐘了,考生早已進場完畢,忽然,一陣低聲的喧嘩,兩個漢子架著一個身體瘦弱的男生,急急忙忙地過來,男生的兩條腿像是沒了骨頭似的在地上拖著,脖子歪到一邊,支撐不了腦袋的重量,一個中年婦女跟在後面,顯然是母親,手裡拿著考試袋還有藥品毛巾之類的東西小跑著,擦著臉上的汗水與淚水。母親被擋在考場的紅線外面,家長們一個個都很感慨很同情,有歎氣的,有咕噥著什麼的。莫言坦言,我的覺悟不高,心中有對帶病考生的同情,但更多的還是慶倖,我的女兒在考場裡已經拿起筆來開始答題了吧。

人有私念,天下皆然,莫言“覺悟不高”無可非議。天有不測風雲,女兒高考出現險情,前景難料,莫言使盡渾身解數,希望化險為夷,也在情理之中,不過他將利用“報社認識許多人”的優勢,總會讓無法擁有莫言優勢的普通老百姓感覺不爽,就像莫言在權力和資本面前望洋興嘆一樣不爽 。女兒的險情,莫先生文章原文照錄:

臨睡前女兒突然說,爸爸,化學考卷上我鉛筆寫了一個“來”字,忘記擦掉了。我說這有什麼關係?女兒緊張起來,監考說,卷子上不許做任何記號,否則以作弊卷處理,得零分。女兒聽不進我的勸,我讓她問老師,電話打通了,她一邊訴說一邊哭,老師也說沒事,但她就是不放心。無奈我給山東老家在中學當校長的大哥打電話,讓他勸說。
最後我說,退一萬步說,如把你的卷子當作弊卷,給了零分,我們一定要上訴,打官司!爸爸認識不少報社的人,可以借助媒體的力量,把官司打贏……淩晨一點鐘,女兒心事重重地終於睡著了。

莫言相信社會正義,同時也相信“潛規則”的力量,譬如“報社有人”,否則,打官司他不會“偏師借重黃公略”,利用非正常的法律管道。自然,女兒相信父親縱橫捭闔的社會關係,若不,在老師和校長伯伯都勸說無效的情況下,爸爸一席話才讓她睡著了呢?人生的重要節點,作家為女兒潛移默化地上了一堂社會課。我想,耳濡目染,這堂課會影響女兒,很長一段人生路,乃至終生。

1997年9月,拾饅頭的父親送莫言來省城讀大學,鄉下人的衣著在絢麗繽紛的校園裡顯得格外扎眼,但莫言心靜如水,再沒有過去怕人嘲笑的憂慮。原來,是農民父親以身作則,用辛酸和淚水讓兒子明白了:在這個世界上,歧視總是難免的,但關鍵是自己看得起自己,只要努力,別人有的自己也會有!

莫言記述,高二那年冬天,班裡開家長會,他害怕一旦同學們知道,拾饅頭的人是我的父親,會更加嘲笑。他對父親說,爹,我說你病了,家長會就不要參加了。漫天風雪,教室裡家長會開始了,父親站在教室外面,一絲不苟地聆聽著老師和家長的談話,他的黑棉襖上落滿厚厚的積雪。
天哪,莫言無意的一瞥發現了父親,血緣感情?良心省悟?愛心感化?不得而知。莫言的淚水嘩嘩地流下來,沖出教室,將父親拉進來,對老師對大家說:這是我爹!掌聲一下子如潮雷動。從此同學們再沒有取笑過父親,而且自覺把剩飯菜倒進泔水缸。莫言和挑著剩飯桶的父親一同回去,父親語重心長的教誨,“只要努力別人有的,自己也會有”,也許正是這條人生自信的道理,在兒子的心裡生根開花,才使莫言的人生,收穫到了文學事業的輝煌果實吧。

古人雲,學高為師,德高為範。父母是兒女的第一任老師。莫言學富五車,是位成就非凡的優秀作家,但不敢恭維並非一個亦師亦表的優秀父親。平心而論,在為人師表方面,我更敬重“拾饅頭的父親”,儘管莫言也父愛如山,無微不至;儘管我是一個文學愛好者,是莫言作品的忠實讀者。

據說,莫言兩篇“父親”的散文,是第一人稱寫的,我乃“我”而已,並非作者。倘如此,拙文中之莫言,也就“莫言”罷了,請勿對號入座。但是,文如其人,作家的作品都體現著作家的思想情感,尤其散文體裁,不冠以小說的作品,更是作家價值行為的折射。魯迅經典散文,百草園到三味書屋、故鄉、社戲,祝福等膾炙人口的作品中的“我”,不就是這樣嗎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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