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,不知道為什麼,我的肚子很大,而且越來越大,跟一般女孩子懷孕,幾乎完全一樣。日本大夫堅持要動手術,拿掉“肉瘤”。但這個會長大的硬塊,也有大夫說是肝腫大,或脾腫大。
爸爸因為從事抗日活動,被當時統治台灣的日本政府抓去坐政治牢,家裡只剩和外婆相依為命的可憐媽媽。到底這個手術能開嗎? 這麼小的孩子,真能動大手術嗎?
外婆和媽媽,到處求神問卜,祈求神明做主,告訴她。後來,我開了刀,因為大夫說:“開或許會活,不開則一定死”。外婆和媽媽只好認了,因為當時那般緊急,已別無選擇了。
我自出生沒多久,便嚴重缺血缺氧,所以,一直長大,一直在生病。大夫告訴外婆和媽媽說:“這麼虛弱的孩子是鐵定養不活的,即使硬撐,也不可能長大成人,又縱使能長大成人,也是沒用的藥罐子,一個廢人罷了。”
外婆和媽媽還有爸爸都為我吃長齋,並且虔誠皈依佛門,每日燒香念經。
我到了小學四年級,不知為什麼,整整躺在床上一年,全身一點體力也沒有。
外婆和媽媽每天扶著我下床,教我學習三跪九叩,教我打起精神拿香,教我念經念咒。可是,我一直動不動就高燒到胡言亂語,兩手不聽使喚。
外婆和媽媽輪流守在病床。
外婆習慣喃喃有詞地念些小段經文,加持一些短短咒語,為我祈求神明的庇佑呵護。或許,又燒又燙的體溫,使頭腦熱昏了。我很令老師失望,竟然都已十一歲了,連基本一、二、三,都教不會。
外婆安慰媽媽說:“這孩子能活就好,其它就隨緣了。”外婆相信我只要能保持一雙乾乾淨淨能拿香的手,和一張乾乾淨淨能念經的口,這一生就可以平安了,其它懂不懂都沒關係。
我早晚靜靜躺著,似懂非懂地聽外婆緩緩解說什麼是拿香的手,什麼是念經的口。
外婆說:“拿香的手,要乾乾淨淨,不偷不竊外,還要不殺生、不傷害任何有生命的東西、不攀折花草樹木、不打人、不拍桌子、不做對不起父母的事或壞事。
又說:“念經的口,要乾乾淨淨,不說髒話和謊話,也不說氣話和罵人的話,不挑撥是非,不欺不騙,老老實實,原原本本,只真不假。”
我每天聽,每天昏沉中,一字一句地盡量吸收,這樣反反覆覆,直到外婆九十二歲逝世為止。但這些千叮嚀、又萬叮嚀的庭訓,直到我今年六十二歲了,仍在我耳朵裡縈迴不斷。
我因為身體太弱,一直到大學畢業,在家裡都由外婆陪我睡,每次外婆都十分不放心地緊緊摟抱著我,怕我半夜突然斷了氣。
外婆臨終告訴媽媽說:“這孩子一定會活下去,因為這孩子有一雙拿香的乾淨手,和一張念經的乾淨口。”
其實,從小到大,我的病都沒改善,也沒什麼進步,除了輸血、吃藥、打針,還是輸血、吃藥、打針。
我高二升高三時,因缺血缺氧而無法發育,導致身體失常,又病了一年多。
在我三十六歲時,我因延誤輸血,而昏迷長達十一個月,成了植物人。
到了四十四歲,我整年高燒不退,找不出理由,前後病了十多個月才下床。
五十四歲到五十八歲間,開了一刀又一刀,以醫院為家。
六十一歲因缺血缺氧,引起下肢嚴重潰爛和壞死,一樣開了一刀、一刀又一刀,治療十六個月,到今天出院回家,仍然下半身癱瘓,無法自己行走。
以上就是所謂的海洋性貧血成績單。
醫生說:“這樣的身體真值得您活嗎?”
大家都不相信我能在這樣的生生死死中,荀延殘喘地活到今天這個年紀,而且還成家立業,兒女成群。
外婆說:“每個人都有天生的任務和使命,也都有他降生世間的特殊理由,誰也不能取代他的角色,所以,無論如何都要勇敢地活下去。”
很多人問我撐持到六十二歲的秘訣,我說:“一雙乾乾淨淨夠格拿香的手,和一張乾乾淨淨夠格念經的口,如是而已!”
您相信嗎?真的,就只有這樣而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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