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卑而又喧鬧的人,會用他那扭曲的心,自編自導自演被踐踏傷害欺壓的戲。一齣接一齣,一幕接一幕。這樣,他的心會忙不過來。一時自憐,一時埋怨,一時沮喪。跌到谷底,又爬上來再次演出。他喜歡這種戲劇感。他喜歡演出。或指責或哀求或死纏難打或欲擒故縱,陶醉在欲傷欲死悱惻纏綿的感覺裏,熟悉的辛苦。
他需要觀眾。他喜歡結識新朋友,演出給他們看。老朋友看慣了他的把戲,一一告辭離去。厚道的,不說甚麼,隱惡揚善。涼薄的,不屑與之相交下去,把不滿告之天下。有愛心的,會委婉地說出溫良的忠告。可惜自卑的人太自卑了,委實聽不下去。於是他的身邊,過幾年總會換一批新的朋友。
一不小心,會被這種人糾纏,逼著陪他同演一段沉悶、了無生氣的肥皂劇。遇到麻煩人了!
要這樣的戲子,重新編寫人生劇本,會要了他的命。沒有了這種熟悉的起跌,嚐不到淒涼的甜味,那還是自己嗎?不能捨,捨不得。沒有了這種生存的方式,不知怎樣存活下去。有點可憐,也有點可笑,卻不可愛。如果慷慨一點、厚道一點,堅持去愛他的話,提防一不小心,又會被他拖進漩渦去。
曾經有一個朋友,女的,非常自卑,非常不快樂。好,我願意聆聽、安慰、分擔、擁抱。好,再聆聽、分擔、擁抱。好,再聆聽、加上忠告。一次、十次、一年、三年、十年……忽然,我意識到她原來並沒有怎麼關心我,也沒怎麼關心身邊有需要的朋友,她最關心的只有自己的感受。
她幾乎嚐遍了各種修行法門,每一次都會樂上一陣子,但新鮮感過後,仍然堅決地選擇不快樂──總有些不幸的事發生,要吸取別人的安慰和接納。
我和朋友都意識到再聽她訴苦,委實太對不起自己的耳朵了。我不想再做她幻想出來的苦海中的一個游泳圈,更受不了她如受傷小狗般渴求慰撫的哀憐眼神。
又有一個學生,從前是一個吸毒者,後來想要改好,卻又末能下定決心重新投入學習。有時,她乖乖的內心小孩會以甜蜜的聲線、討好的姿態,表現得良好一點。一不順心,便怨天尤人,自暴自棄,眼神陰冷邪惡,一臉厭悶;惹人責罰之後,怕被拒絕,怕寂寞,又乖巧地認錯。平均每三個月就會演出一次類似的劇目。
我只可以做到拒絕演出,在一旁默默祝福。等到他們願意醒過來。
曾經,也有人這樣祝福過我。
曾經,也有人曾經這樣等我醒過來。
曾經,也有朋友默默離我而去。
在痛苦中,我安靜、我反思。在寧靜中,我領會到一切原是無常的,並沒有一個「我」存在,不過是一堆意念、一些感覺、呼吸的運動,如溪水汨汨流動而已。
我不再相信心,改為去訓練它,把扭曲的部份撫平。有時舊有的模式很想出來活動活動,或找一場架來吵,或想自憐抑鬱,大哭一場。有時有足夠的正念可以看著這顆心在玩耍;有時沒有足夠的正念,一不小心隨著老舊的劇本演出了,這時也由它去,以免再演出一齣自責的劇目;頑皮的心正等著要看戲呢!
等等,我在寫這一篇文章的時候,又是不是在演一齣優越感的戲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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