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數唐宋八大家,其中年齡最小、壽命最長的一位,就是蘇轍。

他享年73歲,與同時期不到60歲的平均壽命比,絕對算高壽。

且不論蘇轍著述經、史、子、集動輒百八十卷的勤奮;也不說他朝堂上進退起伏、政績頗佳的能力手腕;單是他為人處事的一點真心、幾分暖意,就讓人望塵莫及:

於國家,他是忠臣也是良相;於兄長,他是軟肋也是鎧甲;於子女,他是榜樣也是依靠。

如此看來,蘇轍就是一個不吵不鬧不炫耀,於國於家都可靠的人。

鮮衣怒馬,敢許社稷以箴言

公元1061年夏末,暑氣還未消散,但走出殿試考場的蘇轍,仍不自主地打了個冷顫。

陽光炙熱,卻暖不了心。

他很清楚,自己一時熱血,將犀利的言辭付諸筆端,不僅痛陳政事得失,更是連皇帝的宮禁之事都橫加指責。

蘇轍是真敢說啊,他在答題卡上明晃晃地編排皇帝:

沉湎於酒色,不理政事,不聽逆耳忠言,倒是對枕頭風惟命是從……

蘇轍直接給宋仁宗的崗位表現打了差評。

初考官胡宿看見這言論,認為簡直是“大逆不道”,必須不能及格。

但覆考官司馬光卻說,這是一篇“狀元榜作文”,這年輕人表達了自己想說、卻不敢說的心聲,文采斐然,勇氣可嘉,和他兄長蘇軾的文章不相伯仲。

雙方意見不能統一,於是將試卷擺到宋仁宗面前,聖意天裁。

皇帝面對這樣的答卷,也不禁老臉一紅。

但彼時的仁宗,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,本著“愛惜人才、寬容仁厚”的原則,壓下了臉上的血氣,尷尬道:

既然選拔的本意,是讓人提意見,如果因為提意見的對象是我,就直接淘汰,是不是有點打臉啊。

一場爭論,宣告結束,最終蘇轍成功通過了殿試。

蘇轍原以為,自己肯定會落榜,畢竟得罪的是皇帝。

但他覺得,即使落榜也無悔。

答卷雖有大不敬的嫌疑,但他的出發點和落腳點,都是為國為民為社稷。

不能因為這場考試意義重大,就忽略內心最真實的聲音。

誰的青春不迷茫,誰的年少不輕狂。

鮮衣怒馬劍出鞘的年紀,哪能沒點熱血。

能言極諫,不就是讓我提意見嘛,如果這時都不敢提,又何談對國家的忠誠、可靠。

正所謂,落筆無悔。

但最終的結果,卻與蘇轍原本的預想大相徑庭。

宋仁宗不僅沒怪罪蘇轍,反倒暗自慶幸,自己聽取大臣勸諫,推遲了考試日期。

仁宗甚至對皇后說,這次殿試的收穫不小,給子孫後輩物色了兩個宰相之才。

李方叔在他的《師友談記》中有過關於“推遲考試”記錄:

殿試時間本應在8月中旬舉行,但臨考前蘇轍病倒了,別說參加考試,自理都費勁。

相國韓魏公知道了這件事後,立刻向皇帝奏請延期考試,理由是:

今年制科考試,蘇軾、蘇轍聲望最高,蘇轍因病沒法考試,這不是大家所期望的。

結果皇帝准奏,這才成全了蘇氏兩公子同時中進士、同時過殿試的“學霸+考霸”威名。

可能考場一路綠燈的兄弟倆,耗費了太多的人生運氣,所以在官場仕途中,哥倆才會一再遭遇紅燈。

與子同袍,能許兄弟以真心

蘇轍只比蘇軾小2歲,幼時和哥哥一起習字、玩耍;少時,一起聽母親講《後漢書》、受父親“藏書教子”的熏陶培養;直到青年時,奔赴考場、初入職場,兩人始終結伴攜手,共同成長。

有情有愛的原生家庭,是人最豐厚的精神資產,能量環保,取之不盡、用之不竭。

也許在世人眼中,蘇軾之於蘇轍,是這樣酸溜溜的存在:

沒你的時候,我往人堆裡一站,還是個角兒,有你在我就成陪襯了。

但在蘇軾眼中,蘇轍自帶主角兒光環。

蘇軾曾無數次瘋狂刷屏,炫耀弟弟,說他才華出眾、心思細密、情義真摯。

在“烏台詩案”發生後,蘇轍傾盡全力,給予哥哥全方位的守護。

他在得到消息後,第一時間派人通知哥哥,讓蘇軾有所準備;

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語時,他冒死上書皇帝,言辭懇切地表示,願意用自己的官職,換哥哥一張保命符。

當然,皇帝不覺得這是個好交易,沒有同意。

蘇軾鋃鐺入獄,在誤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時,買通獄卒,將“臨終遺言”帶給蘇轍。

聖主如天萬物春,小臣愚暗自亡身。

百年未滿先償債,十口無歸更累人。

是處青山可埋骨,他年夜雨獨傷神。

與君世世為兄弟,更結來生未了因。

蘇轍在感動抹淚之餘,馬上想到,這篇詩文句句肺腑,真情流露,能打動我,是不是也能打動皇帝,於是果斷轉發。

也許,人缺什麼就會嚮往什麼,這樣的手足情深,與皇家的兄弟鬩牆相比,更顯珍貴。

皇帝最終選擇放蘇軾一條生路,有幾分也是念著這份情誼吧。

無事時,陪你閒話家常,互訴衷腸;有事時,為你兩肋插刀,蹈火赴湯。

蘇轍對待蘇軾的這片真心,日月可鑑。

因此,蘇轍的名、字,總是不間斷地出現在哥哥的各種作品中。

有人做過這樣的統計,蘇軾的詩詞中,光是題目帶著“子由”的,如示子由、和子由、答子由、懷子由等等,就足有100多首。

在那篇令“餘詞盡費”的《水調歌頭》中,蘇軾更是在開篇就寫明:中秋節,喝醉了,寫了這首詞,想子由了。

每逢佳節倍思親,多年未見的弟弟,總能勾起心中最柔軟的牽念,燙貼著胸口。

即使遠隔天涯,想你的時候,家就不再遙遠。

“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”的感慨,正因由心而發,才能一嘆千年。

由此可見,對於蘇軾而言,蘇轍的一片真心,乃情之所繫,既是軟肋,也是鎧甲。

蘇轍:我不想和誰比,只想做好我自己

破家嫁女,願許家人以珍愛

有人說:一個人對待家人的態度,往往是較為真實的人品體現。

受蘇軾案牽連,蘇轍被貶筠州。

蘇軾被貶黃州,是隻身上路,走得輕快,卻將一家老小都託付給蘇轍。

蘇轍也要南下筠州,兩家人、幾十口,浩浩蕩蕩的隊伍,路途上幾個月時間。

衣食住行,哪一樣都得蘇轍打點安頓,哪一樣離得了錢。

人生的不惑之年已過,蘇轍終於明白:

世上風雲變幻,不可預料,頭頂的帽子有時不如囊中的銀子,更能帶給人安全感。

蘇轍:我不想和誰比,只想做好我自己

公元1085年,神宗皇帝駕崩,哲宗即位,太皇太后高氏垂簾聽政,蘇轍被徵召回京。

在短短七八年的時間裡,蘇轍從秘書省校書郎一直擢升,做到了門下侍郎,相當於副宰相的位置。

加速的升遷、斐然的政績,無不說明蘇轍的參政議政能力,絕不是紙上談兵。

明者因時而變,智者隨事而製。

在此期間,他還曾以翰林學士的身份,出使契丹。

雖達不到蘇軾描述的“歸來駿馬換傾城”的程度,但收穫著實不小,買房置地不在話下。

但好日子沒過幾年,高後駕崩,哲宗親政,蘇轍因之前與李清臣結下的梁子,惹怒了哲宗,再次被貶出京。

這一次,汝州、袁州、筠州、化州、雷州、循州走了一圈,其中辛苦自不必說。

但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,蘇轍都力求成為家人背後的倚靠。

俗話說,兒女都是債。

對於這句話,蘇轍體會更深。

當時的宋朝,厚嫁成風,雖然男方也給彩禮,但數量上並不完全對等。

蘇轍早年在蜀地娶盧氏為妻,到他三十二歲的時候,就已經有了十個孩子。

林語堂就曾笑言:蘇轍悶聲不響地光生孩子了。

這十個孩子,三男,七女(其中五人有婚配記錄),僅婚嫁一項支出,就是一筆巨款。

蘇轍在自己的日記中,就記錄過“破家嫁女”的事兒。

為了讓女兒順利出嫁,他賣了在河南新鄉購置的一塊地,湊了九千四百緡。

當時的一緡是1000文錢,和一貫錢相同。

有人研究過,按照宋朝當時的購買力,一貫錢相當於現在的800元,也就是說,一個女兒出嫁,帶走了750萬的嫁妝。

可見,蘇轍“破家嫁女”的形容,確屬白描寫實,毫不誇張。

在女兒的幸福面前,他既不是一國宰輔,也不是被貶罪臣,更不是什麼唐宋八大家,他就只是一個愛女心切的父親而已。

一門父子三詞客,千古文章四大家。

一副對聯,千古佳話。

但有時候,也會聽到這樣的發聲:

和哥哥蘇軾、父親蘇洵比起來,蘇轍像是買二贈一的“添頭”。

這就未免太看低“唐宋八大家”的選拔門檻了。

客觀講,蘇轍的詩文,傳唱度確實不及蘇軾,但這就好比讀史書看政局的,與那些賞詩詞聽歌賦的,可能根本就不是同一撥人。

蘇軾更像一個情感外放的大V主播,灑脫豪放、死忠粉眾多;

而蘇轍就屬於那種時常在《求是》、《半月談》上發表社論的深耕者,壓根不在一個賽道上。

蘇轍一生,做過高官,下過農田,監管市場賣過鹽。

但無論社會角色如何變化,他始終知道自己要什麼、不要什麼。

對待手頭的事、身邊的人,始終保持一顆真摯的心,踏實、溫暖、可靠。

這,可能也是蘇轍長壽的秘訣之一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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